蘇杰:很多人說我悶騷,是因為他們不懂我的隱
1、我不是湖南人,南方對我來說,一直是很神秘的。
15歲那年,我中考以校第二名的成績考上了張家界的部級中專——大庸航校。那時懵懂無知、對世界認知殘缺的我,在此之前都沒有走出過湖北,連火車也沒坐過,航校幾乎就算是改變我命運的第一站了。
剛來到湖南時,我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覺得大家都穿得干凈挺括,好洋氣喲!男生打籃球的姿態(tài),好瀟灑噢!校園里滿是能歌善舞的特長生,好有才喔!我興奮異常,因為我成功地來到了一門心思想抵達的新世界。
在航校,我的主修專業(yè)是“模具設(shè)計與制造”,研究模具的設(shè)計原理和制造 工藝,完全是技術(shù)層面上的。對于未來,我當時的想法是摸著石頭過河,心想著只要按照專業(yè)去走,錯不到哪去。于是我按部就班地學習,第一份工作果不其然落在了一家專業(yè)對口的國企單位。
工作那會兒,我才十九歲,過分年輕。單位里的所有員工都比我年長,對待我這種青毛小子都是一臉和氣、善意、包容的做派。三五兩頭還有人幫我洗衣服,事無巨細地關(guān)照著我。
盡管工作氛圍溫暖,但我卻開始越做越糾結(jié)。一切都在不斷地變化,那些原本安逸的生存模式正被席卷而來的進步之風沖擊著。社會開始快速轉(zhuǎn)型,國企深化改革革出了新氣象:老職工開始買斷工齡,大批員工被下崗,南方企業(yè)待遇普升,中國經(jīng)濟進入了快車道……
與此同時,在南方工作的其他同學那傳來的各種資訊中,透漏出更多這世界的無限可能與想象,一想到生活那美好畫卷徐徐展開的宏大場景,我就有點坐不住了。但是和貧窮纏斗了大半輩子的父母對“鐵飯碗”的堅守,又硬生生地把我發(fā)了燒的心又按了回去。
我第一次有了矛盾和痛苦。
2、我一直相信,人生是分階段的。在國企待了一兩年后,我在技術(shù)上的突破也遇到了瓶頸。于是我開始問自己:我現(xiàn)在到達的,難道就是整個世界的入口了嗎?每天我研究的那幾臺笨重機床,難道就是整個世界了嗎?
不,我不甘心于一眼就能看到底的人生啊!我知道,我干五年會和這些人一樣,干十年又會和那些人一樣,我可以在他們身上看到我未來全部的可能性,每每思及此,我就拼命地想沖破這層規(guī)規(guī)矩矩的生活。
2002年,恰好趕上公司要在廣東設(shè)辦事處的好機會,我第一個報名申請去開疆擴土。以珠三角為核心的制造業(yè)經(jīng)濟帶,是我探知世界的第二站。
當看到那價值千萬的大機器中分秒間就從出貨槽中吐出一堆高精度的成型材料時,我?guī)缀跗磷×撕粑?,發(fā)覺自己在此前活得太淺陋太狹隘。“我怎樣才能走出原有的生活啊!”驚訝和莫名的自卑,讓我重新審視自己的生活。
我開始跟人打起了交道,真正的融入社會也是從這個階段開始。開始知道“回扣”、“紅包”在社交場合中的“正義性”,開始碰觸世界不可言傳的隱忍面,開始感受一些南方的精彩故事。
這一年所經(jīng)歷的種種,可以說是完全摧毀了我23歲以前的三觀,接下來的幾個月,我被拋入一種對過去生活辯證否定的搖擺狀態(tài)里。
直到那一年年底,我回到張家界。98年就認識的老友兼校友楊斌聽說我回來了,請我出來吃飯。楊斌也就是我現(xiàn)在的老板兼兄弟。
3、你知道的,做技術(shù)已經(jīng)滿足不了我對未來生活的期待了。帶著一點積蓄和被開放城市催生出的激情,我從南方回到了張家界。時隔一年,又到了讓我感到舒適的熟悉地盤,約見老友,彼此間也都分外熱情。
航校的校友楊斌也在席間,幾杯熱酒下肚,我們之間的對話更加爽快直接:“蘇杰,我最近在創(chuàng)業(yè),三個月時間已經(jīng)賺了10多萬了!”他與我分享了自己的驚人成果。
天吶!這對比真殘酷。我在東莞包吃包住,一月掙1500元,一年才攢下一萬多,我已經(jīng)覺得很難得了,沒想到生活的層次遠比我想象中的要豐富。
楊斌第一次向我伸出了橄欖枝,不過我卻沒有“順其自然”地接過去。我接受了自己身上起伏的矛盾,但卻仍沒解開對未來的困惑,我想要回學校補念大專。
2002年我剛回到學校,非典就爆發(fā)了。在我之后,但凡從廣東省入湘的人,一下車就會被強制隔離七天。我清晰地記得,從2003年5月開始,那一年的大街上整個彌散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空氣里都是恐慌的氣息。
重返校園,沒有了青澀和清貧,更多了一份篤定和目標性,想花錢、想聚會、想學習、想戀愛。不管我們之前在職場里多么頹喪失意,回到校園仿佛又能盡情鋪張對命運的想象,重活一場。
和15歲的莽撞、茫然、土氣相比,23歲的我更持重、從容、瀟灑了。
4、25歲,我就成了有板有眼的“蘇師傅”,在專業(yè)領(lǐng)域長達6年的摸索,國企、臺資大型企業(yè)的經(jīng)歷幾乎滿足了我自己對模具設(shè)計制造領(lǐng)域的全部好奇心,我復又陷入了思索未來的狀態(tài)里。就在這時,楊斌的一個電話打斷了我的思緒——他第二次邀請我和他一起把點卡事業(yè)擴張成公司。
彼時的我,不再只是把楊斌的提議當做一個因變量來考慮,而是把它納入我整個人生的計劃來考量,思考到底我是不是要選擇這樣不一樣的人生。
最終我接受了他的提議,從蘇州的公司離開。我們先在張家界盤下了一個80平左右的臨街店面,當起了店長,賣起了電腦硬件。原先工作過的企業(yè)部門經(jīng)理因此嘲諷我:“你這是回去賣墨盒呀!”我沒有反駁他,但是心里不同意。
他的話激發(fā)了我的零星斗志,我開始投入大量時間精力去轉(zhuǎn)換銷售思維,我甚至發(fā)明了方法幫自己快速熟記上千款SKU的規(guī)格和價格。做這些的時候,我有著硬氣的初衷:干哪一行就定要做到那一行的第一。
一切在兩個月之后,起了變化,那種倦乏、對一切提不起興趣、似乎感冒一樣的狀態(tài)又卷土重來——我意識到這份事業(yè)不再能承載我對未來的想象,所以我不想繼續(xù)下去了。
我和斌哥直陳了自己的想法,他默然許久,沒有正面給我答復,反而聊起了自己的家庭,我們相識多年,第一次聽他傾訴生活的壓力,毫無遮掩地坦露自己的脆弱。
在他的講述里,我看到了各種復雜、精密的境況和命運,一步步雕刻出了現(xiàn)在他的性格、思想和做法。這大概就是理解,這理解中的部分又轉(zhuǎn)化成了認同,最終我決定留下來。
5、2005年,15人的小作坊團隊在張家界誕生,我們搬進一個2室2廳的90平民居辦公室,在建筑頂樓,有幾個辦公室是沒有空調(diào)的,整整一個夏天全靠“熬”。業(yè)績奇差無比,請不起太多人,我就像個全職保姆一樣里外照應(yīng)。
2006年開始,公司有了些起色,業(yè)績從原來的一年幾萬變成了幾十萬,隨之而來的問題也有不少:有一個客戶因為自己的站點被惡意攻擊,打來電話二話不說張口就罵。我讓客服把這個客戶轉(zhuǎn)接給我,隔著電話被他罵了整整一小時,他終于消氣了。凡事嘛,忍一下就過去了。
有人說我悶騷,怎么說呢,我可能骨子里就是那種不愿求人,喜歡暗暗跟自己較勁的人,也許我不盡專業(yè),但是我一定是用心的。
2011年,公司發(fā)展遇到了很大的困難,人員增長過快,業(yè)務(wù)卻增長乏力。那一年,很多同事先后離開了團隊。
“以利相交,利盡則散;以情相交,情逝人傷;唯以心相交,淡泊明志,友不失矣。”兔死狐悲,人員的流失對我們每個人都是一種無聲的沖擊。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我不斷扣問自己:我能繼續(xù)忍下去嗎?我該不該堅持下去?
可能是得益于這幾年對泛互聯(lián)網(wǎng)生態(tài)的理解精進吧,人也自信了許多,自己成為了到了黃河心也死不透的人。唯一覺得虧欠的就是妻子,創(chuàng)業(yè)初期,我們兩地分居長達4年,她也不多說什么,把家庭屬性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幫我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我心里那種濃烈的踏實感,大概就是幸福吧。
6、我今年36歲了,開始對身體、自然有了敬畏,吃飯只會吃7、8分飽,體重有好多年一支直維持在一個穩(wěn)定的基數(shù),對世事好像也有了那么點“通透”的意思。斌哥不也戒酒了嗎?我總打趣他說,現(xiàn)在身價高了就開始惜命了。
不過我與斌哥完全不同,我永遠沒有辦法像他一樣把工作融進生活中。工作就是工作,生活就是生活,我沒有辦法把他們混在一起。
在海商,他負責抬頭看路、做文化、用激情打破沉悶、在不斷變化中找平衡,而我則負責踏實持重、埋頭苦干、運籌帷幄、用修行克服弱點、在對完美的極致強迫中找答案。老話說,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君子和而不同的道理,我懂的,你懂的。
平常我喜歡看些玄幻小說,這些小說中往往有一個胸懷廣袤的低調(diào)型男主角,在資源貧瘠的星球上掙扎、跳脫,總是要經(jīng)過一些磨難才能修成正果。可能也是缺什么就喜歡什么吧,畢竟現(xiàn)實生活太乏味,在小說里找尋一些趣味和妄想也未嘗不可。
如果要我期待自己40歲時的狀態(tài),那應(yīng)該是活得健康、穩(wěn)健的,也不會做什么出格的事,畢竟經(jīng)歷過那么些復雜的局面,人會懂得感念擁有和享受當下。
“理想”的雞血打了10多年,雞湯也灌了不少,但仍難免隨時陷入不清醒的狀態(tài),比如這兩年幸福得過頭的日子,因為無法再從疼痛里去習得更新的人生觀,我又得重新發(fā)問:等待我的下一個階段是什么樣子的?
但或許,生活就是張這樣的問卷,它不回答,你一直追問下去也無果,它只會適時向你透漏出一點信息,一個階段有一個階段的暗示,無需苛求。所以你這樣想想,很多沒有答案的問題,走著走著就都明白過來了。
到那時,你會感覺三秋如一日,所有的困頓、隱忍、孤獨都變得悠悠散散的,心里是一片篤定和晴明。
相關(guān)推薦